“明日便投胎去了,从此人鬼两隔,今夜须得好好为老哥哥践行不可!”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城南兴善坊水路便捷又临着瓦市,是钱唐有数的繁华地界。可惜,自南门入坊第一家的何家大宅却是有名的鬼宅。
据传,这家的少爷名唤何齿,因看痴了戏文,富贵公子不当,学人作甚游侠儿,言行无忌惹恼了鬼神,阖家罹难不说,连累了这位置上佳的大好宅院成了凶地。
左邻右舍都说,深夜里,常常望见院里火光惨惨,听着宅中哀嚎阵阵,是何家满门的鬼魂还在里头徘徊不去哩。
尤其近些日,凶厉更甚,大白天都能听着鬼声嘶嘶。
然而今天,何家大宅的冷僻后巷却来了个鬼祟男子,他窥得左右无人,悄然打开了虚掩的后门。
院里房舍破败,草木萧索,虽冷清,但出乎意料的并无太多阴森之感。
可当男子方踏入庭院。
忽有冷风平地而起,吹迷人眼,卷起满地枯枝败叶“簌簌”扑打人脸,更有黑气横空,发出嘶哑质问:“大胆小贼,胆敢……”
“哥哥且住!”男子忙慌叫喊,“是我啊!”
鬼声一滞,继而冷风平息,那黑气摇摇晃晃落下来,汇成一个汉子模样。
似乎喝了不少酒,醉眼觑了男子面孔一阵,才大笑着拍打起男子后背。
“原来是白杨儿,如何耽搁许久,来来,快来吃酒
不由分说,拉着白杨儿一路穿廊过庭,来到前院正房。
何家是大户人家,正堂原本雅致又气派,而今里头一片狼藉,堂中间不伦不类垒起火塘,架起一口大铁锅,咕噜熬煮着肉汤。
旁边摆着张不知哪里搬来的大桌子,兴许是祠堂的供桌,而今作了屠案,放着几条猪肉,半扇羊羔,还有个口子扎紧的麻袋,不晓得里头是何畜牲,还在略微动弹。
堂中有许多汉子,不知是人是鬼,都在咋咋呼呼喝酒吃肉,见着一人一鬼进来,都来招呼。
白杨儿一一应声,打开背囊,拿出许多馒头分发出去。
其中一人分到的馒头,面上有几个红点,以为是朱砂没挑干净,正不悦,可仔细一看……
“今日不曾杀头,你这馒头如何沾着血?”
白杨儿不以为意:“许是那摊贩的,我收拾他时,粘上了些
“他管你要钱?”
“吃了他的豹子胆!那时心里不爽利,要拿他寻寻乐子,没想,这狗东西!我要揍他他竟敢躲?!”
他将对方如何苦苦哀求,自己如何施展拳脚,细细道来。
堂中听众一片哄笑间。
又一个汉子从堂后转出,落座主位。
白杨儿见了,打住话头,上前恭恭敬敬施礼,唤了声:
“二爷
这人不是其他,正是觊觎华翁邸店的“天不收”罗勇。
他“嗯”声回应,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白杨儿顿时一脸苦闷。
原来,罗勇这一伙人借着鬼王立庙的名头,在城内外诸坊各家商铺、宅院登门胁迫,没靠山的索要地契,有靠山的就敲诈银两,受害者们迫于窟窿城威淫,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可在“富贵坊齐心协力五日建成粮仓”传开之后,这些人都换了脸孔。
再上门,虽还小心赔笑应付,但落到实处,不是东拉西扯,就是左右推延。
白杨儿这个跑腿的自觉吃了一肚子闷气,罗勇这个主事儿的更已拧紧了眉头,只把席上冷酒一碗接一碗往肚皮里灌。
白杨儿见了,眼珠子一转,近身上去,恨恨道:
“要我看,由头都在富贵坊那群穷胚身上,若非他们坏事儿,这些个胆小如鼠的商贾哪儿敢翻脸不认账?!咱们潮义信偌大的名头,二爷这等坊间豪杰,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他俯身过去,小声道。
“要不咱们……”
话未着,忽见罗勇勃然变色,猛地抓起酒壶挥来。
白杨儿常在街头厮混,身手颇佳,扭身便利索躲开,正要告屈……
“狗东西!还敢躲!”
身形一僵,心里暗道:“罢了,儿子又来打老子
任由再度挥来的酒壶把自个儿砸翻。
而罗勇已然腾地起身,拳脚抡圆了打砸下来,嘴里喝骂:
“狗东西!莫非忘了我大哥的吩咐,眼下正是鬼王立庙的紧要关头,一切小心行事,切莫坏了城中规矩!你却撺掇着说些屁话,若惹出祸端,不需窟窿城的诸位大爷动手,我先剜了你的狼心狗肺佐酒吃!”
白杨儿早已头破血流,但不敢反抗也不敢躲,只敢“哎哟”着打着滚儿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