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朝会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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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月色清冷,东宫。
李景玄身边的王内侍掌着灯道:“殿下,裴将军来了。”
李景玄道:“快请!”
裴湛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裳,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见到李景玄忙行礼。
李景玄将他一扶,领着往隐秘的书房而去。
二人坐定,李景玄笑道:“孤收到澈之的密报,让孤自荐去淮南,想来其中大有关窍。”
裴湛直入主题:“淮南多滩涂,古盐场多,有‘盐城&39;之美誉,是绝对的风水宝地,在前朝时,淮南控制了天下近半的食盐,成为了当时朝廷重要的财政来源之一。后来受边境战乱的影响,淮南被南蛮夺去,南蛮人粗笨野蛮,并无制盐技术,淮南近百个盐场俱已荒废。到了当今圣人手里,总算将淮南夺了回来。可如今淮南收复已有十年光景了,奇怪的是,无论派下去多少官员,都做不出任何业绩,南蛮早已不足为虑。制盐产盐原本是当地盐民守身立命的根本,可盐场已荒废,盐民终日无事可做,百姓种粮食的土地被挤压,饥民渐生,便滋生打家劫舍的匪患。殿下,您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李景玄目光微动:“如今父皇治下的盐业以江南为主,鲁地为辅,只有鲁地的盐务被朝廷把控,而江南一带的盐务几被外戚周家把持,难道是周庸故意派人扰乱淮南盐场开荒大计?怕的是影响他们周家在江南的盐务?今日他请命难不成是故弄玄虚?”
裴湛道:“原本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转念一想,江南的盐务一直为周家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金钱,这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他难道不想把淮南盐务再揽入怀中,而非要去行搅乱之事?若能把江淮尽揽怀中,何愁富贵?”
李景玄听得入迷,他不由道:“那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得到淮南这块肥肉,因此行障眼之法,若再让他得手,周家无异于只手撑天……那这个人是谁呢?”
二人对视,李景玄忽地面色大变,浑身都似起了鸡皮疙瘩,他猛地站起:“难不成是父皇!”
裴湛微微点头。
李景玄犹不可置信般,片刻道:“父皇,用心良苦。”
裴湛叹道:“大齐近些年来天灾四起,到处是要用银子的地方,国库早已空虚,圣人多次想将江南盐务归拢朝廷,以壮国库,但周家势大,圣人不敢轻举妄动,此举也是迫不得已。今日殿下也见到了,周庸深耕布局朝野,朝中重臣无不看他脸色行事,就连圣人都……淮南盐务足足耽误了十年,西北已止戈,圣人开始着手整治南地了。”
李景玄眼中迸出了丝丝光芒:“所以,父皇是想借机让孤下淮南,以剿匪的名义将淮南牢牢掌控在李家人自己手中。”
裴湛笑道:“我看,圣人更是想让殿下以此立功,冒出头来,牵制周家一派。淮南离岭南不远,岭南也出井盐,价位比海盐还要低,届时若能打通岭南与淮南的陆路,那么淮南与岭南的盐务必定畅销于大齐,周家掌控的盐务也就无法做到一家独大了,必定受到打压,盐务是周家的根本,一旦撬动,必定伤筋动骨。”
李景玄面色沉凝。
裴湛继续说道:“此举一是为了松懈周家的心防,二也是悄悄给殿下立功的机会。等到殿下从淮南安全归来,淮南则尽在掌控之中了。”
历朝历代,为了天下安定着想,天子和储君作为国之根本从不离京都,亦不以身范险,李景玄的毛遂自荐,天子的应允,无异于给左相一派释放了一个信号:李景玄已无缘于储君之位。
虽说李景玄这两年一直远离朝政核心,三皇子已开始接手国事。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挂名的太子,只要圣人一直不开口,三皇子一派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而此次李景玄外派凶险之地,只会让有心人猜测,圣人已完全放弃了太子。
整个朝廷,谁等着太子让位?不言而喻。
周庸再能揣测人心,也绝对想不到,圣人并未放弃一个破相跛脚的皇储,而是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要重新将太子殿下推到众人面前。
李景玄顿时心潮澎湃,几年来刻在脸上的失意原本让他整个人略显颓丧,但此刻就连他眼角的细纹都变得生动起来。
裴湛接着道:“所以,殿下当知圣人心思,之前让您担太子的虚名,远离朝政,想来对殿下行的也是保护之举,免受周家一派的迫害。太子殿下请放下,除了圣人亲派的精兵,微臣也会挑选府上玄甲军的精兵强将暗中保护殿下。”
李景玄抬眼看向裴湛,语气略显激动:“澈之,孤……不知该如何对国公府言谢。”
裴湛站起来,郑重作揖:“殿下严重了,裴氏百年来保家卫国,效忠大齐皇室,殿下乃未来储君,裴氏扞守大齐正统乃是使命,殿下何须言谢?”
二人礼让了一番。
裴湛又道:“微臣一直心有疑虑,宫里这么多御医,为何却治不了殿下脸上的伤疤和脚疾?”
李景玄脸色一黯:“此事,孤也怀疑过,中途换过多少御医,甚至找了民间的大夫偷偷瞧,也是没有好转,孤身边的侍卫婢女都换过一茬了,就连熬药这样的事也从不假于他手,都是太子妃亲手熬的,就这也是没有找到原因。”
裴湛微微点头:“无妨,臣已寻了一位山野名医,此人医术精湛,专攻疑难杂症,治病开药常常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很有几分本事。他是微臣的至交好友,会在出京都的地界候着太子殿下,并随着殿下一同去往淮南。”
二人聊至深夜,最后,裴湛说道:“不打搅殿下了,天亮后殿下就要启程了,臣祝殿下凯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