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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飞针封穴(第1页)

  那个气态雍容且来历不明的女子,眼神赞许,微笑道:记性真好。

  只是当年在廊桥里边听了个声音,时隔多年,依旧只是听了她在这边的一句话,就可以确定无误是当年旧人,闻声而来。

  那么到底是少年念旧呢,还是记仇

  陈平安面无表情,仔细打量起这位先前被称呼为封姨的女子。

  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脚踩一双踏青鞋,没有悬挂任何可以表明山水官场身份的腰牌,圆领锦衣,衣衫竟是旧样小团龙的僭越规制。

  淡妆桃脸,满面花靥,喝过了酒,朱唇得酒晕生脸。

  陈平安曾经在一部文人笔札上见过,是古蜀旧时宫样,名为宜春面妆。

  她手如柔夷,似是以蝉蜕和凤仙花捣烂染指甲,极红媚可爱,古称螆蛦掌。

  以一个彩色绳结,系挽一头青丝,青丝挂在胸前,如一条青色瀑布倾泻峰峦间。

  陈平安将那绳结细看之下,发现那个不过铜钱大小的绳结,竟是以将近百余条纤细丝线拧缠而成,而且颜色各异。

  仿佛天下颜色,尽在这条彩绳中。

  最玄之又玄的,是这个封姨,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涟漪,没有施展任何仙家手段,但是她整个人,始终纤尘不染。

  就像她其实根本不在人间,而是在光阴长河中的一位趟水远游客,只是故意让人看见她的身影罢了。

  至于屋顶其余几个大骊年轻修士,陈平安当然上心,却没有太过分心,反正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几眼,就已经一览无余。

  那六位大骊精心培养出来的年轻人,不愧是久经厮杀的死士,在陈平安现身的一瞬间,各有腰牌代号的六位修道天才,谁都没有出现丝毫的心神失守,足可见其道心坚韧。

  那位腰牌篆刻午字的年轻女子,无需步罡踏斗,无需念咒诵诀,就布阵自成小天地,护住七人,屋脊之上,宛如出现一处袖珍的海市蜃楼,显化出一座仙府宫阙,山土皆赤,岩岫连沓,状似云霞,灵真窟宅之内紫气升腾,琼台玉室,轩庭莹朗,鳞次栉比,处处宝光焕然,其中响起灵宝唱赞,天籁缥缈,好似一处领衔诸岳的远古司命之府、神仙治所。

  悬戌字腰牌的小姑娘,双手宝光焕然,布满云纹符箓,有点类似缝衣人的手段。

  她纤细肩头出现了一尊类似法相的存在,身形极小,身材不过寸余高,少年形象,神异非凡,带剑,穿朱衣,头戴芙蓉冠,以雪白龙珠缀衣缝。

  身穿素纱禅衣的小和尚,悬辰字腰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眼处,出现了一处电闪雷鸣的漩涡,脚下则出现了一处平镜水面,星星点点的亮光当中,不断有一棵棵莲花抽发而起,摇曳生姿,花开又花落,枯萎坠水,再亭亭玉立且花开,周而复始。

  午,符箓阵师,炼化了一整座大道残缺的远古洞天。戌,兵家修士,可能是因为年纪小,体魄打熬还不到火候的缘故,暂时仅有双臂用上了缝衣手段,却能够凭借天赋异禀的某种兵家神通,破格僭越,敕令一位上古剑仙的阴魂。辰,身负一种佛家念净观想神通。

  其余三人,剑修卯,儒家练气士酉,道门修士未,都隐匿气象极好,并未着急施展手段。

  封姨环顾四周,嫣然笑道:我只是来跟半个同乡叙旧,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吓唬人的手段都收起来吧。

  六人无动于衷,显然不是听命于她。封姨也不恼,没法子,自己只是个不记名的传道人,她又惫懒,这么多年的传授道法神通,属于典型的出工不出力,要不是昔年某人督促,加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勘验成效,她都可以只丢出几本册子就作罢,学成学不成,各凭悟性缘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就像现在,六个小孩子不听话,封姨就由着他们摆出阵仗,反正费劲耗神浪费灵气的又不是她,继续望向那个陈平安,笑问道:不会怪我当年劝你停步吧

  陈平安双手笼袖,与封姨在内七人,以示诚意,微笑道:哪敢怪罪前辈。

  封姨笑了笑,呦,今夜重逢,瞧着和颜悦色,一口一个前辈晚辈的,可是听口气,话里有话,剑仙气性不小哩。

  陈平安以心声询问道:前辈与齐先生很熟

  封姨觉得有趣,没有给出答案,笑着反问道:你既然当上了老秀才的关门弟子,齐静春就是你的师兄了,怎么如今还称呼齐先生

  陈平安双手笼袖,双手十指交错,身形微微佝偻几分,笑眯眯道:我愿意啊,我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前辈就算管天管地,还真管不着这事儿。

  封姨啧啧道:到底是长大了,脾气跟着见长。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很好说话的。

  陈平安笑道:不瞒前辈,我其实现在也很好说话。

  封姨抬起一手,双指轻轻拧转那个彩色绳结,笑吟吟不言语。

  陈平安跟着不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点冷场。

  当年在廊桥道路上,先后有五位开口,药铺杨老头是最后一个,也是陈平安当时唯一一个可以确定身份的存在。

  这个封姨,则是陈平安一步步前行之时,率先开口之人,她细语呢喃,天然蛊惑人心,奉劝少年跪下,就可以鸿运当头。

  她当年这句言语当中,撇开最熟悉不过的杨老头不谈,相较于其余四位的口气,她是最无倨傲之意的,就像……一位山中幽居的春怨女子,闲来无事挑起花帘,见那院落里风中花摇落,就稍稍驱散慵懒,提起些许兴致,随口说了句,先别着急离开枝头。

  第二位开口的,就颇为不客气,对陈平安口称凡夫俗子,速速下跪。

  第三人,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第四位,嗓音沧桑,老气纵横,最后警告陈平安一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但是,仙家神灵,心性难测,思虑深邃,谋划之事动辄牵连百年千年,故而疾言厉色的,未必恶意,和风细雨的,未必好心。

  凶人阴戾,哪怕声音笑语,浑是杀机。吉人安祥,即使梦寐神魂,一样和气。

  总之,连同杨老头在内,没有一人,希望他继续前行。可能也没有谁觉得一个断了长生桥的泥瓶巷泥腿子,有资格、有本事、有福缘承受那份大道因果。

  除了齐先生。

  陈平安突然转头望向那个阵师女子。

  她立即收起一门本命神通,不敢多看此人心境。

  方才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了心相天地间的一口水井。

  当站在翘檐那边的一袭青衫投来视线,心相之中,水井井口处,就像出现了一双天威浩荡的金色眼眸,甚至要比那金精铜钱更为粹然,甚至反客为主,审视着她这个窥探者的心相。

  她心知肚明,这是陈平安在提醒自己,不该看的就不要看。

  她看人,能够依稀瞧见一个模糊的心相,这是天生的,后天修行,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像一个人能不能登山修行,得看老天爷愿不愿意打赏这碗仙家饭。

  剑修之外,符箓一道和望气一途,都比较难学,更多是靠练气士的先天资质根骨,行与不行,就又得看祖师爷赏不赏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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