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说要去大门口那边看那堵影壁,上边庙里头的香火会飘,还有香味,水流会动,还有声响,太有意思了。
水神娘娘大手一挥,招来一位妙龄婢女,带着裴钱去那边赏景。
记起一位其它文脉的儒家圣人刚刚离开,陈平安便放下酒葫芦,说道:我家乡龙泉郡,其实最早就是那座骊珠洞天,齐先生当初在学塾担任教书先生,只是我小时候穷,没上过学塾,隔壁邻居是齐先生的学生,经常提起。但是齐先生自然是见过的,毕竟小镇就那么大。
钟魁坐回酒桌,笑眯眯倒了杯酒,陈平安这些说辞,他当然信且不全信,一个年纪轻轻的纯粹武夫,就拥有养剑葫和两把本命飞剑,还能阴神夜游,哪怕骊珠洞天藏龙卧虎,陈平安另有福缘,可要说陈平安跟齐静春只是见过,钟魁打死不信。
但是陈平安有所保留,钟魁就不去刨根问底,虽说文圣学问,已被各大书院禁绝,但其实民间书楼私藏几部文圣著作,不是什么大事。
别说是认识齐静春,就算是上过那座学塾都没有关系,只要你陈平安不是继承齐静春学统文脉的嫡传弟子,就绝对不会有任何麻烦,退一万步说,在桐叶洲的大伏书院辖境内,即便真是,也无妨,有他钟魁,更有他先生。
可要是在南北两端的那两座书院,就说不准了。
水神娘娘两眼放光,双手撑在酒桌上,急匆匆问道:那你见过文圣老爷吗是不是特别儒雅的一位老人,高冠博带,袖有清风,严肃中又带着点温柔,而且一眼就看得出是位学问通天的世外高人,气质就跟画上的那些山林高士差不多
陈平安只得违心说道:不曾见过。
水神娘娘眼神既惋惜,又有怜悯,前者为自己,后者为陈平安,颓然坐回位置,豪饮一大碗酒,抹完了嘴,唏嘘道:那真是人生憾事了,你竟然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先生,以后争取见一见,不然你的人生不圆满。
陈平安无奈笑道:好的,我争取。
她记起一事,那你见过一个叫崔瀺的家伙吗,一个身为大弟子却欺师灭祖的王八蛋,还有那个剑术通神的剑仙,名字特别霸气,就叫左右,据说他的剑术,举世无敌。还有茅小冬之流……文圣这么多弟子,你总见过一个吧
陈平安提了提酒壶,憾事憾事,喝酒喝酒。
水神娘娘一拍桌子,满脸的怒其不争,喝个屁酒,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要是在骊珠洞天土生土长,离开家乡第一等大事,就是去寻访文圣老爷,若是闯不进那学宫功德林,那就退而求其次,好歹要去骂过崔瀺,见识过左右的剑术,与茅小冬下过棋……
陈平安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
水神娘娘
钟魁忍着笑,骂崔瀺水神娘娘,不是我瞧不起你,那位大骊国师即便传闻境界大跌,但还是可以用两根手指捏碎你金身的。
水神娘娘理直气壮道:我在大骊京城门外骂上几句,他也听得到
钟魁白眼道:那他还真听不到。
三人各自喝着酒。
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潜伏扶乩宗附近的那头大妖,被揭穿身份后暴起行凶,竟然让那对擅长合击之术的玉璞境道侣,一死一伤,战场还是在那扶乩宗山头,那头大妖哪怕占着先天体魄强韧的优势,恐怕境界也需要是十二境才行。
一头本该早已扬名立万的仙人境大妖,竟然无声无息地隐匿在桐叶洲中部无数年扶乩宗,书院,都没有丝毫察觉而且好巧不巧,太平山魁首去拦截它入海的时候,太平山镇压妖魔的牢狱就突然打开了,成功逃逸四方
加上之前就有婆娑洲、桐叶洲和扶摇洲,三洲各有上古重宝仙兵先后现世,已经引来无数修士的争夺厮杀。
水神娘娘小心翼翼问道:斗胆问一句,你家那位山主先生,离开了书院,身先士卒搏杀大妖,真不怕陨落吗
钟魁气笑道:念我家先生一点好,行不行再说了,天底下谁都可以问这个,唯独水神娘娘你就算了,这两百多年,你主动离开碧游府和水神庙,跟那头大妖打了多少场架
水神娘娘喝了口酒,那不一样,我就是一个小小水神,你家先生可是出身文庙某位圣人府邸……
钟魁斜眼道:这就你从文圣老爷那些圣贤书籍中看出来的道理
水神娘娘恼羞成怒,当面骂她见识短浅都没关系,可牵扯到文圣老爷,万万不行,一拍桌子站起身,钟魁,你再这么阴阳怪气说话,就把面条和酒水吐出来!
钟魁喝了口酒,我就喝你家的酒。
他又喝了一口,我又喝了,真好喝。
水神娘娘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陈平安轻声道:家乡有个牌坊,四块匾额中有一块,写着‘当仁不让’。大概就是钟魁先生为何如此选择的原因了。之前钟魁说为何浩然天下愿意遵守儒家订立的规矩,钟魁先生今日此举,无论最后生死,在座三人,不提本就是学生的钟魁,最少我和水神娘娘你,会觉得大伏书院之学风,足可令人高山仰止。我以后若是有了子女,他们出门游历天下,我就一定会让他们来一趟桐叶洲,去一次大伏书院。
钟魁点头,举起酒碗敬了陈平安一次。
水神娘娘嗯了一声,认可此说,便也敬了陈平安一碗酒。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钟魁放下酒碗,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情,就要离开这埋河碧游府。
裴钱一路小跑到大厅门槛外,双手掬水状,满脸雀跃,对陈平安献宝似的大声喊道:我从影壁上捞出的一捧水,要不要瞅瞅
她放低胳膊,双手之间,十指合拢,还真装有一汪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