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四周有幢幡林立。
年轻人像是携美游历的王公子弟,一路走来,为女子们解释十方、丛林、刹那、幢幡这些佛家词汇的渊源和由来,女子多出身优越,不乏有学识渊博之辈,有人便娇笑着指出年轻人的几处纰漏,他也不解释什么,只说各地乡俗不同,他家乡那边的说法,更符合佛家宗旨。
打坐老僧睁开眼,笑问道:周施主,既然已经得到丁婴的承诺,稳稳占据一席之地,为何还要来此
姓周的年轻人抬起手,示意女子们不要跟随,独自走向茅屋,笑道: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跟法师讨要一副罗汉金身。
他临近门槛,抬了抬脚,客气询问道:要不要脱靴子,我怕脏了法师的洁净精舍。
老僧笑道:靴子沾上的泥土无垢,在周施主心上,脱不脱靴子,有用吗
年轻人无奈道:你们这些光头,在哪里都喜欢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美其名曰禅机,我真是喜欢不起来。
他指了指家徒四壁空落落的屋舍,看似空无一物,可你还在这里嘛。
老僧叹息道:周施主是有慧根的,万般道理都懂得,只可惜自己不愿回头。
年轻人仍是脱了靴子,跨过门槛后,一屁股坐在门边上,抬起一条胳膊,指了指身后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如果她们就是我所求的佛法,和尚你又该如何劝我
老僧苦着脸道:与你们这些谪仙人打机锋,真累。
年轻人装模作样,低头合十,笑眯眯佛唱了一声阿弥陀佛。
老僧本就是枯槁苦相的面容,愈发皱巴巴,愁眉不展。
若是寻常混子,进不来金刚寺,就算是南苑国的达官显贵,仍是找不到这栋茅庐,可眼前这个看似弱冠的年轻男子,叫周肥。
他是天底下排第四的大宗师,一身高深武学,说是登峰造极也不过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那些女子妇人,喜欢他,千真万确,兴许一开始是被逼无奈,早有心仪男子,甚至是早早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的忠贞女子,给周肥或是春潮宫爪牙强掳到山上,但是朝夕相处后,或短短数月,或长达三五年甚至十数年,始终尚无一人,能够不对周肥心软动真情。
这本就是很没道理可讲的一桩江湖怪事。
底层江湖,总喜欢将春潮宫这位山上帝王,说成是臃肿如猪的丑八怪,或是动辄杀人的暴戾之徒,实则不然,不论江湖仇杀,只说对于他看上眼的女子,周肥不但风流倜傥,而且容貌一直年轻。
周肥笑道:父子二人,联袂飞升,是不是很值得期待
老僧叹息道:白河寺的那具金身,之前确实在贫僧这边藏着,只是丁施主时隔六十年,再度现身京城后,就立即搬去了南苑国皇宫,周施主,你来晚了。
周肥凝视着老僧的那双眼睛,片刻之后,转移话题,问道:听说京城有一件四处飘荡的青色衣裳,肉眼凡胎看不见,老和尚你瞧见了吗
不等老和尚回答,周肥眯起眼眸,加重语气道:我希望你瞧见了!
杀机毕露。
老僧像是修了闭口禅,也有可能是在权衡利弊。
周肥此人,一旦开口说要将金刚寺杀个一干二净,就一定说到做到,绝不会剩下一个小沙弥或是扫地僧。
周肥爽朗一笑,自己收起了那份犹如实质的浓郁杀机,南苑国的罗汉金身和飞天衣裳,松籁国的护身宝甲,塞外那把可破一切术法的妖刀。这六十年来,世间总计出现了四件宝贝。得手之人,如果本就是十人之一,地位自然更加稳固,接近十人之列的高手,则如虎添翼,有望挤掉某个运气不佳的可怜虫。
老僧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了所有担子,神色从容许多,拉家常一般向周肥问道:周施主,在你家乡那边,佛法昌盛吗
周肥扯了扯嘴角,那边啊,不好说。
老僧又问,有些书上记载了你们谪仙人提及的琐碎言语,说得道之人,能够出手焚烧大泽,一拳破山岳,呵一口气就能变成飞剑,取人首级千里之外,御风掠过大江大海,能够单手擒拿蛟龙,真的吗
周肥正要说话。
一位白衣女子飘掠而至,直接落在了茅庐外边,满脸惶恐,公子在状元巷那边受了重伤。
周肥满脸不悦,什么
姿容清冷动人的年轻女子,欲言又止,扑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
周肥嘴角抽搐,缓缓伸手,捂住额头,陆舫,陆舫,你不但是个蠢货,还是个废物,连我儿子都护不住……
额头上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掌,五指如钩,仿佛恨不得揭开自己的天灵盖。
周肥收起手指,轻轻拍了拍膝盖,猛然挥袖向后。
屋外跪着的那位绝色女子,破布袋一般,砰然倒飞出去,不等落地,就已经在空中粉身碎骨,更后边的女子让出道路,但是很多人都被溅了满身血水,却没有一人胆敢流露出丝毫怨气。
未必是坏事。周肥重重呼出一口气,笑道:老和尚,咱们继续聊咱们的,聊完了,我再去解决一点家务事。
老僧哑口无言。
周肥也不强人所难,问道:是怎么受的重伤
才意识到女子已经死了,周肥一手探出袖子,快速掐诀,是这座天下所有佛门道门都不曾记载的法诀。
屋外依稀出现一位女子的缥缈身影,死后犹然畏惧万分,怯生生飘向周肥那边,嘴唇微动,并无声音。
但是唯独周肥一人明显听得见。
老僧叹了口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