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鸢舒舒服服瘫靠在椅背上,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真相的窘态,反而笑呵呵道:那当然,老丈人要真大驾光临,我这会儿早跑去低头哈腰端茶送水了,还得问上柱国大人你老累不累啊,要不然揉揉肩膀啊。
衙署大堂内笑声四起。
就连门口那两位腰悬绣金刀的武秘书郎,也相视一笑。
吴鸢坐直身体的那一刻,大堂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气凝神,吴鸢不急不缓道:李氏已经迁出去,卢家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万事不管。赵氏推说老祖宗身体有恙,一切都要她身体好转才能定夺,小镇宋氏水最深,这福禄街四大姓,加在一起拥有十座大型龙窑,李氏名下的两座,已经转让给桃叶巷魏、刘两家。
你们今天就将衙署所有零散文档归拢在一起,汇集成一份四姓十族的关系脉络图,我倒要看看这座小池塘,是怎么个鱼龙混杂。退一步说,哪怕拿前几个大家族没辙,那我们就去找次一等的家族,除了十族垫底的几个,还有那个很有钱的马家,始终恪守祖训不肯搬去福禄街桃叶巷,他们就拥有两座窑口,既然我现在还兼着窑务督造官,那么这些龙窑的规模大小,还不是我说了算将这些家族拉拢扶植起来,与此同时,我会砸钱下去,衙署的积蓄全部掏空,我也不心疼。我就不信老瓷山你们守得住,可神仙坟那么大一块地方,一旦分赃不均,你们能够护得住多久
水浅王八多,庙小妖风大。等到池塘见底,小庙倒塌,我看到时候这帮老狐狸怎么跟我认错赔礼。
县令大人说到最后,本该意气奋发才对,不曾想哀叹一声,又瘫软回去,这日子没法过了。何时是个头啊!先生,说好的醉卧美人膝呢衙署上下,不是老妪便是稚童,就没一个妙龄女子啊。说好的这里人杰地灵女子秀美呢
就在这个时候,眉心有痣的清秀少年被两名扈从伸手拦在门外,少年微笑道:吴大人,不然我写信帮你问问京城的袁柱国帮你要两个眉眼可爱的小丫鬟过来
吴鸢立即站起身,脸色尴尬,又不好说破自家先生的国师身份,也没那脸皮和胆识,为了掩人耳目就对先生大加呵斥。
吴鸢心底满是疑惑,不知先生为何要登门衙署,而且看样子一点不介意泄露身份。
崔瀺懒得跟那些文武秘书郎计较,转身撂下一句,随我来。
吴鸢对屋内所有人伸手虚压了两次,示意他们不要声张,独自快步走出门槛,当两名沙场出身的武秘书郎想要贴身跟随,吴鸢仍是摆手拒绝。
走在僻静无人的石子小径上,崔瀺问道:卢氏刑徒都已经进山了
吴鸢摇头道:还剩下六百刑徒,尚未到达最北边君神山的山口,这拨人身份也最为尊贵,多是卢氏王朝的功勋豪阀之后,年纪也不大,十四五岁到二十岁之间。
吴鸢疑惑道:这不是先生你之前就安排好的吗
崔瀺没好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你家先生我现在算是龙游浅滩了,所以得再跟你确定一下。你现在什么事情都别管,快马加鞭赶往神君山的入山口子,找到一个叫夏余禄的刑徒少年,安排他去京城。
吴鸢小心问道:这次是宋长镜的嫡系心腹护送他们赶来龙泉县,我就这么上门要人,那帮六亲不认的兵痞,肯乖乖放人
崔瀺挥挥手,不耐烦道:我那边自有后手,你只要露面就行。
吴鸢担忧道:先生,你这边
崔瀺冷哼道:死不了!
吴鸢不再犹豫,立即喊上那两名武秘书郎,一同骑马出门。
先生动动嘴,学生跑断腿。
崔瀺等到吴鸢离去之后,独自行走在衙署小路,脸色阴沉,一着不慎满盘皆……还没完全输,满盘皆溃倒是事实,不过没事,只要还有一丝胜算就行,熬着,就当修心养性了。大不了换了棋盘再来。
我不就是先熬死了先生,又熬死了你齐静春
咦怎么说着说着,感觉自己像只乌龟了
崔瀺最后叹了口气,她的运气真是一向很好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头撞进来,我只能尽力从这盘残局里搂回几颗棋子是几颗了,省得被她全盘收走,真是气死我了!
之后有衙署杂役远远走过,就听到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在那里大声念叨,我不生气,犯不着……我不生气,犯不着……他娘的,犯不着个屁!气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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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子,三张崭新竹椅摆在屋檐下,翠绿欲滴,颜色可亲。
青衣少女已经起身愤懑离去,只留下一个脸色如常的阮师,和一个笑容不变的尤物妇人。
远处溪畔,站着捧剑女子,大袖老人和魁梧男人。
坐在小竹椅的妇人,从马尾辫少女的背影收回视线,她方才使用了一个小法子,故意激怒少女,让其离场,妇人这才开门见山问道:阮师与齐先生有所约定所以那陈平安身边,才有李家的武人跟随
阮邛直截了当道:没有。
妇人又问:那就是阮师因为那三座山的缘故,答应庇护陈平安
阮邛点头,对,我答应过他,保证他们离开大骊之前,都没有大的意外。
妇人抬头看着即将大雨的阴沉天色,说道:阮师,我让人再买下神秀山周边的四座山头,赠送给你,就当是大骊的见面礼,如何
阮邛冷笑道:你还需要花钱买那一袋袋金精铜钱,不过是大骊皇帝左手出右手进的事情,何必多此一举
妇人摇头笑道:规矩就是规矩,并非我是一个喜欢守规矩的人,而是眼前阮师的规矩,或是京城皇帝陛下的规矩,都要比我的身份大,所以不得不遵守。我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从来量力而行。
阮邛对此不置可否,问道:你为何要执意杀那个少年而且是不惜花费这么大的代价,一定要这么急着杀他以至于等到他离开大骊边境再下手,也不行
妇人语气不重,眼神却尤为坚定:他必须死。他死了,就算真有那秃驴所谓的佛家因果,当初杀他爹那件事,以及靠他帮助我家睦儿争取更多机缘一事,全部会止步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