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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先生学生,师兄师弟(第1页)

     

    离开了狭窄阴暗的泥瓶巷,走在宽阔明亮的二郎巷,眉眼灵动的少年脚步轻盈,大袖晃荡,手里拿着那副从泥瓶巷墙头偷来的对联。

    一位本该出现在督造官衙署的高大男子,此时站在门外,已经等候良久,始终闭眼屏气凝神,听到脚步声后,睁眼看到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后,赶紧侧过身,束手而立,恭声道:先生。

    少年嗯了一声,随手把对联交给吴鸢,摸出钥匙打开门,刚要跨过门槛,突然后退一步,重新拉上两扇院门。

    吴鸢差点撞上自家先生的后背,这位龙泉县的父母官连忙后退数步,有些奇怪先生的举措。

    名叫崔瀺的少年双手拢袖,朝两位彩绘门神努了努嘴,你那位老丈人的先祖,就挂在这儿呢,威风吧

    这个别扭至极的说法,让吴鸢一阵头大。

    他虽然跟顶着上柱国头衔的老丈人不对付,可跟那位尚未娶过门的媳妇,那真是情投意合,是京城出了名的一双良人美眷,尤其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寒族书生,饱读诗书,赶赴京城,科举落第,却赢得美人心,在不被所有人看好这段姻缘的形势下,一举成为大骊国师的亲传弟子,名动朝野,瞬间传为美谈,以至于惊动了皇帝陛下,下旨在养正斋召见吴鸢。

    在那之后,未来老丈人就对吴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对女儿扬言要打断吴鸢三条腿了。

    崔瀺跨过门槛,随口道: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咱们儒家信誓旦旦的‘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到底有没有机会实现。

    吴鸢轻声问道:先生想出答案了吗

    崔瀺撇撇嘴,很难。

    吴鸢哑然。

    崔瀺笑问道:是不是觉得问了句废话

    吴鸢诚实回答:有一些。

    大概是师生之间的对话,一贯如此坦诚相见,崔瀺并未恼火,只是斜眼瞥了一下吴鸢,惋惜道:世间很多事情,珍贵之处不在结果,而在过程。

    吴鸢鼓起勇气问道:先生能否举例

    崔瀺一边领着吴鸢走向正堂匾额下的朱漆大方桌,一边说道:比如你跟袁上柱国家的千金小姐,如今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牵个小手都能开心好几天,可是等到哪天总算把她给明媒正娶了,上了床一番神仙打架之后,你很快就会感到失落的,原来不过如此啊。

    吴鸢龇牙咧嘴,这话没法接。

    崔瀺示意吴鸢自己找位置坐下,自己继续站着仰头望向那块匾额,说道:可是你会因为这个无趣的结果,而放弃跟袁家大小姐滚被子的机会吗显然不会吧。

    崔瀺自己也觉得这说法不太入流,那我就换个说法,比如修行,寻常练气士,目标肯定是中五境,天才一些的,会选择上五境。又比如为官,野心小的,是入流品就行,志向大的,是做黄紫公卿。然后在漫长的登山途中,很多人会一直抬着头盯着山顶的风光,身边的树木葱茏,脚下的春花烂漫,都是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了,也不会驻足欣赏,枉费了圣人的谆谆教导,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啊。

    吴鸢陷入沉思。

    崔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连这种狗屁道理也相信天底下最没有意思的东西,就是道理了。

    吴鸢无奈道:要是以前,我肯定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深思,可是先生此次出关,先是换了这身‘行头’,又莫名其妙要来这座小镇见故人,学生实在是吃不准了。

    崔瀺笑过之后,懒洋洋瘫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话说回来,这番大道理不全是废话,我虽然重事功而轻学问,但这不意味着学问一事,就不需要用心对待,说句最实在的话,凡夫俗子不下苦功夫、死力气去努力做成一件事,根本就没资格去谈什么天赋不天赋。

    崔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椅子把手,脸色平淡从容,微笑道:只有真正努力之后的人,才会对真正有天赋的人,生出绝望的念头,那个时候,会幡然醒悟,留着眼泪告诉自己,原来我是真的比不上那个天才。

    吴鸢笑道:围棋一道,整个东宝瓶洲的国手和棋待诏,想必都是以这种心态面对先生。

    崔瀺扯了扯嘴角,可是在有些事情,天纵奇才如先生我,也一样用这种眼光看待某些人。

    吴鸢摇头道:学生不信!

    崔瀺伸出手指,点了点满身正气的督造官大人,笑嘻嘻道:小吴大人,这激将法用得拙劣了啊。

    吴鸢哈哈大笑,抱拳作揖讨饶道:先生慧眼如炬。

    吴鸢的眼角余光,时不时掠过一位肌肤晶莹的木讷少年,他呆呆痴痴,眼神空洞,就坐在不远处天井旁边的小板凳上,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微微仰起头,姿势如坐井观天。

    其实吴鸢刚才一进屋子就看到了他,便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既然先生不愿主动开口,他就不好问什么。

    吴鸢望向桌上那副春联,拿回一张仔细观摩,抬头问道:先生,这幅对联是谁写的这个人很有意思啊。

    崔瀺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慵懒舒服的姿势缩在椅子里,暂时还是名叫宋集薪吧,不过估计过几年,会改回宗人府档案上那个被划掉的老名字,宋睦。

    吴鸢立即觉得这张轻飘飘的对联很烫手。

    他忍不住问道:先生要这春联做什么

    崔瀺笑道:给你那位宝贝师兄长长见识,省得经常说我是仗着年纪大,才能字写得比他好,现在好了,这副春联是他的同胞兄弟写的,我不信他还能找到什么借口。

    吴鸢想了想,忍住笑意,轻声道:比如宋集薪在乡野之地,整天没事做,光顾着练字,所以勤能补拙,所以写出来的字就好一些

    崔瀺一脸惊讶,这也行

    吴鸢笑着点头,小师兄做得出来。

    崔瀺摇头道: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打得少了,规矩从来棍棒出啊。

    吴鸢把那张春联放回桌上,随意说道:先生你的先生,一定规矩很重。

    吴鸢一直不知道自家先生师承何处,甚至连大致文脉流传都不清楚。恐怕整个大骊,晓得此事的人物,屈指可数。

    崔瀺突然微微坐直身体,错喽,先生教我,就跟我教你们差不多,一样的,所以我的先生,才教出我这么个学生,数典忘祖,做人忘本,嗯,还有欺师灭祖。

    吴鸢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瀺淡然道:你没有听错。

    崔瀺伸了个懒腰,我求学之时,还没有现在这般激进,只敢提出‘学问事功,两者兼备’之议,先生就赏了我‘世风日下之罪魁祸首’八个大字。

    崔瀺越来越坐正身体,直视着对面自己学生的眼睛,你知道最可气的地方,是什么吗是我这位先生,不等我说完议题,就打断了我,一向以治学严谨著称于世的先生,甚至不愿意为这个问题多想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都没有,就直接丢给我那八个字。我有个师弟,每次跟先生询问经典疑难,先生必然次次如长考一般,悉心教导,唯恐出现丝毫偏差,其中一次,你知道我家先生想了多久,才给出他的答案吗

    崔瀺伸出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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