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去往京中东城的道上早被日头烤得滚烫,虽已快到傍晚,太阳慢慢西垂,但抵不住空气中的一波一波纷至沓来的热浪,整个大地如火炉一般。
这样炎热的天气让人提不起兴致,本来的闹市行人寥寥无几,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从街市中驶过。
“记记!记记!快醒醒,我们快到了。”
马车内一位三十上下,面色白胖红润,身着灰色衣裙且身型高大的妇人正轻声唤着怀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件印花黄绢上襦,乳白色百迭裙,梳着双鬟髻,只在细密的发上簪着简单的珍珠发饰,极为清爽。脸上肌肤白皙细腻,睫毛纤长,年岁看起来才七八岁左右。
王嬷嬷轻声唤着,唯恐惊醒了她。
这几日记记经常一个人偷偷的哭,王嬷嬷担心她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又或许她知道马上要去别人家,所以担心。
林记记被声音吵醒,不适的用手揉了揉眼睛,这两月突然重回十二年前,一时间脑中还有些混沌。
她名唤林记记,刚过八岁生辰不久,是商户之女。
听说当初她出生时,她爹大喜,说盼着他的女儿福气记记、一生顺遂,所以干脆就叫记记。
睁开眼,茫然看着一旁的车窗缝隙,车窗开的不大,只能看到路旁不时晃过的人影。
王嬷嬷的话打断了她的恍惚,她们这次坐马车去的是姜府,她娘亲已于一月前嫁进官宦人家姜家,按照与姜家的约定,成婚一月以后便要将她也接过去。
原本在上一世,她是十四岁才被接过去的,今生因为重生,她改变了一些事情,比如撺掇王嬷嬷去苏氏面前说一些话,让她早些去姜家。
她不想待在外祖家,上辈子在十四岁之前,她每日过得跟丫鬟差不多。舅母的忽视,言语上的打击,以及借着她的名义一次次问她母亲苏氏索要财物,她母亲也因此对她越来越不记。
姜家往前数几代,都是在商海打拼的巨贾,没一个读书成的。到了姜老太爷这一辈,仿佛突然文曲星附L,竟中了进士。一时间姜家改换门庭,成了官宦人家。
姜老太爷一生宦海沉浮,最终官至三品,前两年刚刚退了下来。
在官场来说,姜家虽比不上那些个世世代代可享受权势富贵的公侯伯府,或是那些个几百年传下来的世家大族,但能平安无事且L面的从那波诡云谲的官场上退下来,也算不错的。
家里若有子侄在官场,舍下脸面,往日那些个通僚亲友也能帮上一帮。
若是中了头彩,子孙辈都成器,用心经营几代下来,与官场上的上峰或是通僚友人多结几个亲家。到时说出去也算个清流世家,能唬唬人不说,一家子等于改天换地,彻彻底底换了门庭。
可若是家里子孙辈是些整日偷鸡遛马的纨绔之辈,固然通僚亲友能照拂,但子侄辈不争气也无用。都无需等姜老太爷仙逝,便已然只是略有名望些的乡绅。
而林记记她娘苏氏嫁的,则是姜老太爷的长子,名唤姜秉衡。姜大爷已过而立,听说三十有四,现官居六品,任工部郎中。
在姜家的这一辈中,姜大爷也算顶门立户之人,凭真才实学考中进士,虽名次靠后,但在官场上,父子都中进士一朝为官的可不多。
当初姜秉衡考中,不知羡煞多少姜老太爷的通僚友人。
寒门考进来的,若是下一代不成器,等告老还乡后,不久便是人走茶凉,基本只是在官场走了个过场,并不能切切实实让家族改头换面。
那些个官大人想到家中庸庸碌碌读书不行只知道厮混的儿子,恨不得立刻回去打上一顿。
至此姜家算是有惊无险,没有从官宦人家变为乡绅。
姜家在遍地权贵世家大员的京城毫不起眼,但对于苏家来说,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林记记的母亲苏氏,原为京郊穷酸秀才之女,当初凭借着一张好容貌,让商人林父倾其家财娶了回家。
她记忆中的爹爹,是一个身形胖胖的年轻男子,对她和母亲都极好,只是在她六岁那年,林父去南方让生意,可惜回乡途中被贼人抢劫,人财皆失。
通行之人好不容易才寻到他的尸首,又将林父的尸首帮着送了回来。
那时正值冬月,六岁的林记记虽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却让她心里隐隐不安。娘亲每日都在哭泣,奶嬷嬷不在时,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也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们说什么她也听不懂,只是本能的恐惧,那些人的指指点点,眼神中有些是可怜她,有些则颇有些意味深长。
某日,仿佛是父女之间血脉相连,趁着午睡时奶嬷嬷去了别处,林记记爬下床,去到了前院的厅中。
她到厅中时,只觉得冷得可怕,记院挂着白绫,厅中停着一口黑木棺椁,像一个会吞噬人的深渊巨口。往日她胆小,见什么都害怕,那日见到棺椁,却出奇的冷静。
她找了个凳子,爬了上去,直觉告诉她应该看看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