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沉着而稳定:“为父掌西北兵权,如今你又执掌禁军十万,为父不擅变通却也知道,但古往今来,兵权在手也是一个烫手山芋,历来被帝王所猜忌,我们裴家如今已权势逼人,是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再一个,你母亲即将生产,你祖母年事已高,为父确实是想领一份闲职,尽一尽为人子的孝道,为人夫的责任。”裴湛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父亲的胸襟令儿子佩服。”
裴子允也笑了:“为人臣子,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度。之前在边境时,你每每都以大齐天子之名,实赈灾施粥之举。如今边境能吃得上饭的百姓,无不感念天子之恩,天子在西北尽得民心,归京那日,也是你特意安排人压制先前的那些呼喊声吧?你做得很对,我国公府再有能耐,也不欲扬名,万不能削弱了天子的威名。阿湛,论心计,为父不如你。”
裴子允一脸欣慰且骄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自小聪慧,心计智谋远胜常人,此次归京,他本来心有隐忧,但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
国公府的继承人,远比他优秀,他可以放心了。
想到这,裴子允心头的烦忧也似乎消散了些,姿态也变得闲适起来,他轻轻靠在椅背上:
“你还不知道,前日我在宫中,左相周庸找到我一齐喝了几杯,言辞切切,满是谦逊,言他膝下女儿性情娇纵,为人张扬,但却思慕于你,他拳拳慈父心不忍拒绝她,想和我们国公府做亲家。”
裴湛眉头皱了起来:“父亲……”
裴子允笑着摆了摆手:“我自然是找说辞拒绝了,为父虽不喜高堂倾轧,但还看得清楚,左相打的主意为父心里也明白,圣人如今忌惮左相,为父又怎能违逆圣意与周家结亲呢?只是,左相那人城府深,这般拒绝恐怕会加深国公府与周家的隔阂。”
裴湛淡淡道:“既然圣上已将国公府推出来抵挡周家,那我们国公府便无退路。”
裴子允无奈摇了摇头。
裴湛见父亲这副模样,便安慰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裴子允希冀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点了点头。
顺着这话题,裴子允又看向裴湛,“只是……你如今也确实老大不小了,你母亲,还有祖母可都为你的亲事操心,阿芙,你母亲是真的喜欢她,你真的不考虑吗?”
裴湛捏了捏鼻梁:“我已经和表妹说过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裴子允点头:“你母亲已经跟我提了,阿芙已向她言明,待你母亲生下孩子,庆贺完太夫人的寿诞,她就打算回江南了。”
裴湛神色和缓了些。
裴子允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会:“阿湛,撇开其他的不说,那左相之女,还有阿芙,容色都是出类拔萃之人,为父……真的好奇,你一点都不心动吗?还是,你其实有了心慕的女子。”
裴湛眉心微跳,没有吭声。
裴子允见她不答,却是真的好奇了:“果真有?是哪家的贵女?”
裴湛眉间浮起了些许郁色。
裴子允眼里浮起了一抹兴味,这个儿子他了解,无论是匿名科考还是征战沙场,他都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
对这些事,他谈不上多有兴趣,但年轻人心性,他喜欢赢的感觉,这让他看起来有股睥睨之气。
因此,裴子允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种神情。
他的儿子,似乎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怎么?还会有对他儿子不感冒的女子?
虽然他的儿子谈不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说句万人迷却也不过分。
从来只有女子讨好他的份,没见过他为哪个女子伤神。
裴子允失笑:“婚姻乃结异性之好,自古以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真有心仪的女子,不妨告诉为父,我和你母亲可派媒人上门提亲,再过俩月就到腊月了,正是好时节。”
在京都,世家都喜欢在腊月或正月定下亲事或举行结亲仪式,认为这是大利月。
裴湛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她不是什么高门贵女。”
他在心中暗暗加了一句:她甚至连个家都没有。
裴子允讶然:“那她是什么身份?”
裴湛久久不言。
裴子允打量他半晌,实在是好奇,又见他不太愿意说,便道:“为父戎马十多年,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很多事情也想开了。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多少人受缚一生,过得并不畅快。为父想得开,咱这样的家世,也不在乎对方门第,要紧的是你喜欢,不过话又说回来,门庭匹配却是夫妻关系和谐的基础,为父相信你有自己的考量,你自己看吧,你母亲那你不用担心,她不过是舍不下阿芙。”
裴湛不发一言,又看了眼黄花梨镂空大翘头案上的更漏:“父亲,不早了,早点歇息吧,儿子退下了。”
裴子允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步出书房。